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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ttelkasten工作流

一种复利投资与独立研究工作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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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卡片笔记写作法》的读书笔记,本文简单介绍zettelkasten体系。Zettelkasten工作流是建立在四种工具[[20211224110802]],四种笔记[[20211225093458]],两种交叉引用模式[[20211225162924]]之上的循环式读写工作流,可以认为是一种学术上的复利投资过程,也可以理解为本身就是“做研究”。首先说明心理学在理解“系统”中起到的作用,以及什么是好的系统。接着讨论过渡到更具体的教育(学术)领域,介绍目前两种学术教育以及其对应的工作流:GTD与Zettelkasten。通过批判GTD,转而引出zettelkasten系统。并从其涉及工具、卡片类型及写作方法、工作原理进行逐一论述。最后综述,描绘其整体路径。文章的末尾,结合本人理解做了一些虚拟问答,以期从反面了解zettelkasten的原理。结语,莫听穿林打叶声,希望未来的自己能沉得住气,正确合理地在未来生活中运用zettlekasten。

Contents

设计、管理与自我决定

两种学术教育、两种工作流

Zettelkasten工具箱

卡片类型与对应的工具

语境转化:卡片之间的关系

群聚效应与卡片的误用

Zettelkasten工作原理

构建主题

构建双向链接

总述:Zettelkasten工作流

问答和一些对zettelkasten的误用误解

后记:莫听穿林打叶声

设计、管理与自我决定

读写方法的复杂在于,并非零散原理拼装起来就能上道。好的读写方法依赖设计,而非原理。从这个意义上说,zettelkasten更像管理学而非心理学。试想,心理学家们会怎样教你读写?他们可能会拿出认知科学的必要难度原理,记忆的生存优势效应,魔术之七工作记忆理论,长时短时记忆理论,自控力的能量预算模型等等。但是然后呢?心理学家依然不能提供一个完整的、系统的、能形成良好循环的读写工作流。这反应了实验心理学的弊端——把人类复杂的行为拆解得支离破碎,然后用一种极端简化的形式作为实验设计,藉由其得到的结论去推断复杂行为的某一个点。这当然不能说心理学是没用的学科,一百多年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也产出了极为有洞见的成果,但是这种思路注定了实验心理学范式在研究复杂行为时只能是一种原则参照物,而不能指导顶层设计。这就是为什么作者在本书中虽然大量引用了不同心理学领域的论文,但是他们充其量只是限定了一种工作流需要满足的特征,而不能告诉你这一步具体怎么设计。尽管如此,也可以从心理学如手,看一看一个能够自循环的读写系统,或者说是管理与创造系统,应该满足什么样的特征。

一个良好的系统,应该在不依赖自控力资源的情况下,促进人类心理基本需求,从而发展内在动机。这里相关的理论是自我效能理论,自我决定论,自控力理论。拿自我决定论来说,人类的基本心理需求可以分为三块:自主、胜任与归属。其中前两个更为核心。心理需求和生理需求的共同点在于,它们都是幸福和健康成长的必要前提,它们在遭受剥夺时都会激发过度补偿反应,从而使得行为失控。只有当三大基本需求得到满足时,动机的天平才会从外部动机向着内在动机倾斜。

但是,最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会有外在和内在动机的二元对立?如果真的像经验论所说的那样,一切理智源于感觉,那么任何需求都应该是外部调节的(一个例子是行为主义),人类心智作为与生俱来的白纸,不可能有一个主体与客体的划分。实际上,自我决定论的元理论——有机体辩证法认为,在社会化之前人类并没有对一种活动存在所谓的内在驱动力。与生俱来的只是心理需求,人类被设计为一种有机体,本能地去追求让他们自主行事、施展能力并且与社会群体建立联结的活动。当某一种活动满足这些心理需求时,自我才会将内在心理过程与外在道德人际准则整合为自我的一部分,发展为所谓的内在动机。

内在动机直接与创造力与动力相关。创意写作心理学实验表明,当作者为外部原因写作时,创造力下降。另一方面,自主的缺乏会导致激烈的、不真实的反抗行为。比如,这本书的短评中有几个一星和两星的热评,纯粹是因为不满本书被捧得过高而有意贬低。这种反抗可能以更隐蔽的方式出现,当下属被管理者压迫性地要求做各种工作时,下属表面的顺从可能驱使其在暗中报复老板,出现上文所说的过补偿反应。而目前的学术界考评方法,以及学校教育传授给学生的智识生产手段(怎么写论文,怎么做研究),给足了反抗行为滋生的土壤。比如几个月前X大的kan人事件。虽然现实普遍没有糟糕到这种程度。但反过来说,这次事件是一种普适性悲剧的极端反映,有千千万万的类似的悲剧在这个圈子里生根发芽,肆意生长。而暴力的出现,无非是一种常规手段已经无法解决问题的信号。

两种学术教育、两种工作流

芒格说:如果你只记住了一些孤立的事实,并试图硬凑起来使用,你就不可能理解任何事。如果事实不能在一个理论框架中相互联系,那么你就无法将它们派上用场。

死记硬背足以通过考试,但是在学校和生活中,这样的学生注定失败。换句话说,严格按照既定的教学计划学习,并记住论文与书本中的事实,完全无法让人掌握学习、写作和记笔记的技能,充其量只是在老师的帮助下拿着拐杖前行。一种形式是,老师从不鼓励学生开辟自己的学习路径、提出自己的想法,把学生当作老师的附属品和廉价劳动力,或者自我意识过剩把学生当作自己的disciple乃至mouthpiece。这些都是与自主对立的“控制”。学生们要么被老师的观点束缚,要么被教学大纲束缚,要么被外在考核指标(绩点、论文)束缚。写不出论文,没有好的研究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考虑另一种思路,由内在动机驱使的求知过程。即学习是一种独立于备考、发论文的研究过程。学习本身并不能为成为一个好研究者打下基础,而是说学习本身就是研究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想法、智识产出是这个过程的副产品。这背后的含义是,知识的呈现和生产是不可分割的过程。假设只有知识生产,不存在知识的呈现带来的兴趣,那么一个学生在阅读和思考的时间分配上就几乎不会容忍对当前项目和论文的偏离,从而导致愈发狭隘的眼光和偏执的外在动机,削弱研究的创造性[[20211223182608]]。

这两种不同的教育模式[[20211223200154]]对应了不同的工作流。工作流也会对学习过程造成反馈,对学习者的动机、观念进行强化。基于本书的视角,可以简单将学校教育与Davdi Allen提出的GTD工作法联系起来。对学校,老师和学术写作教材认为第一步是选题,在确定一个大的方向后根据兴趣和个人能力逐渐缩小范围,确定一个小的研究点。接下来就是规划研究方案,开展研究和写作。这种计划性完全对应了GTD工作法的核心:将所有要做的事请写下来,清空大脑,然后再将任务根据难易程度、所用时间长短进行整理和规划,采取执行、委派和和延迟等操作。

但是,如果你也是学术工作者,你一定能看出这个工作流在创造性任务上的千疮百孔。首要原因在于,将所有要做的事请写下来强烈依赖于明确的目标,而在探索性、创造性强的工作中这会形成美诺悖论。柏拉图在《对话集》中记载了苏格拉底与美诺关于美德的对话。美诺质问正在寻找美德的苏格拉底,既然你没有找到美德,那么你要如何去寻找他?这个问题的矛盾在于,一个人不可能去找寻他已经知道的东西,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但同时一个人也不可能去寻找他不知道的东西,因为他无法在探索中根据那个东西的特点将其区分开来,使得在碰到哪个东西的时候,他无法断定是不是他需要的。有人反驳说,有些研究确实可以明确规划,按部就班。对此,我更想引用王树义教授的话,研究是要突破前沿的,如果有这样明确的路线图,那研究的原创性和探索性一定是虚假的。说得难听点儿,只是长得像个研究而已。其二,对于一些具体的目标和任务,比如阅读某篇论文,写某个观点的笔记,过于零碎,且任务与任务之间的交替存在较大不确定性,不值得花时间记录和整理。现实的学习工作更可能是,读了某一篇论文,或者handbook的某一张,由于需要查找一些相关资料,不得不在零碎的任务中反复切换。第三,结合前两条阐述的学习过程的不确定性,导致研究者难以对每个任务评估精确的耗时,因此在一个计划好的工作进度中难免出现计划无法完成的情况,徒增焦虑。如果为了赶进度而压缩目前的工作,则削弱了内在动机和创造力。

这只是工作流在推进中的直接困难。长此以往,其反馈机制会使动机连续统往外在动机和无动机贴近,更隐蔽地,大部分人会以内摄和整合调节欺骗自己,认为自己已经从研究中得到了快乐,但只不过是在外部条件还足以支持他们维持外在动机时的海市蜃楼罢了。整个工作流没有明确目标,看不到自己的进步,徒有无法完成计划的焦虑,使得这种工作流下的人只能将外在的指标作为心理上的依赖,完成论文只不过是为了缓解痛苦和焦虑。而一个研究的周期很长,论文的拒稿率居高不下,使得整个系统中只存在计划完成与否和论文发表与否的反馈,全是外在的。

如果一种探索的过程变成了痛苦,那就没有意义了。自控力的ego depletion理论说的是,自控力是有限资源。与之对应的动机心理学论断是:如果你凭借意志力做事,失败只是时间问题。好的设计是一个自循环系统,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卡片盒就是这样的系统,它和GTD的共同点在于同样追求简单的原则,但是同时面向未来和拥抱不确定性。Zettelkasten的反馈可以缩短到一天,甚至缩短到每一张卡片的记录过程中。记笔记并非是一种农夫山泉式的信息搬运,其强调在记录的过程中将信息点与卡片盒中的已有知识进行比较,产生联系,继而挑战或丰富现有想法。

Zettelkasten工具箱

工作流首先依赖于与工作哲学相一致的工具。但在介绍zettelkasten的toolbox前,需要指出的,工具和系统或工作流不同[[20211224081421]],并不能通过制造反馈使得学习变得高效。不是用了zotero就成为情报学专家了,很多zotero的用户根本不知道其胜于mendelay、endnotes等“文献管理”软件的原因。也并不是使用zettlr和obsidian就能变得像卢曼一样,成为智识生产机器。只有理解一种工具的顶层设计,才能正确使用它们,从而形成有效的工作流。

Zettlekasten体系需要的工具很简单。只需要四个核心软件:

  1. 闪念笔记盒:可以是任何轻量的,随时随地记录想法的软件或纸笔。我目前用的是滴答清单。闪念笔记盒只是一个临时笔记存放处,一般一天清空一次,将笔记转化为永久笔记。
  2. 情报与学术资料库:用于收集文献和在越读文献过程中做的文献笔记。推荐专业的情报软件zotero。mendeley和endnotes充其量只能叫文献管理软件,而不是智识创造工具。这一点,开智信息分析课堂上讲得很清楚了。zotero作为一种情报和信息接口,能提供老阳所说的“最小全局认识”,体现在其translator和国际优质信息源的直接对接上。
  3. 卡片盒:用于存放永久卡片笔记,并建立笔记之间的链接,给笔记贴标签等。zettlr在2.0版本以后做了不少优化,体现好多了。
  4. 编辑工具:处理文本,写论文。比如word,比如zettlr,vs code, typora,overleaf等等。

卡片类型与对应的工具

Zettelkasten中,工具对应的产物,或者加工对象,是不同类型的卡片(笔记)。不同工具用于处理不同类型的笔记[[20211224110802]]。

第一类是闪念笔记[[20211225094257]],与闪念笔记盒搭配。闪念笔记是对零散信息的一种收集,比如偶尔灵光乍现想到的点子,或者在会议或出行时听到的观点,或者是在处理一件工作时读到的、发现的可以拓展的思路,但又不方便打断当前进程,就可以使用闪念笔记将其记录。闪念笔记的本质是对一个信息的进一步收集工作做提醒。需要后续将其丰富为永久笔记[[20211225095522]]并及时清空。不然这类笔记由于其完整度、与其他信息的关联度不够,并不会有太多的价值。

第二类是文献笔记[[20211225094945]],放在zotero。与闪念笔记一样,文献笔记也是原始数据。比如文献笔记重在理解别人的思想,是别人的,未经你加工过的东西。文献笔记也不是永久笔记[[20211225095522]],永久笔记是存在于卡片盒中的,但文献笔记仅作为未加工的原始数据存在于zotero中,主要是记录阅读文献后获得的信息和思考,并且和特定的文献挂钩(就挂在对应的资料下,老阳也是这么推荐的)。这一步记录在形式上自由度较大,比如可以用各种认知心理学教材上说的SQ8R技术,比如用彩笔划线高亮。

卢曼认为,做文献笔记的两个重要因素是:(a)对既有内容进行浓缩重写,也就是所谓的费曼学习法,对应认知科学的必要难度理论。只是摘抄而不主动提取和转述,信息加工层次太浅,且毫不费力,不可能真正掌握;(b)辨别模式、质疑框架,思考观点的条件和假设,从而获得辨别作品之间好坏的学术审美。这一点十分考虑读者的功力。因为任何一篇论文都是一家之言,一篇论文的框架,假设,模式往往需要与已有的知识对比才能清楚。作者想说明什么,要排除什么,和谁对比,都要求读者有充分的经验和知识。卢曼得出结论:越读学术文章的困难在于短期记忆对我们没有帮助,我们需要依赖长期记忆提供的参考资料,从而判断论文中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此外,还需要注意的是作者的论点是否有说服力,用的是什么方法,哪些参考文献是自己熟悉的。老阳在读《风格感觉》时,就会对引文进行分类,找出Pinker的思想源流。

文献笔记转换为永久笔记[[20211225095522]]是卡片盒工作中的一个重点,重点是去语境化,从这个特点上,文献笔记是别人的观点,原始数据。而永久笔记是自己的观点,是创造的知识,加工后的数据[[20211225101251]].

产生思想留在第三步的永久笔记[[20211225095522]]。不区分卡片之间的联系[[20211225101251]]和区别会造成误用。永久笔记是加工过的、放在卡片盒里面的笔记。永久笔记和其他两种笔记的区别在于[[20211225094257]][[20211225094945]],它用于衍生想法和观点,而不是作为发展想法的提醒(fleeting notes)和对现有研究结果的收集(literacture notes)。其和文献笔记的一个重要区别还在于,语境得以重塑[[20211225101251]],使得即使在忘记了相关的原始文献时,依然可以看得懂(未来的自己需要一目了然,不然会被骂的)。一种误用方法就是,合并文献笔记和永久笔记,或者用卡片盒直接写文献笔记。这样的问题是,由于你的思考没有切换语境,会很依赖当前的文献,导致最后即使有新东西产生,创新性往往也很低。永久卡片一般每天记录一次,主要是清空闪念笔记盒和学术资料库[[20211224110802]],记录后,删除闪念笔记,保存好文献笔记,然后就可以将所有记录的东西忘记,以免当前固定的思路影响后续新想法的产生。

还有一类特殊的笔记需要强调,即项目笔记[[20211225114956]],用于记录与特定项目(某一个研究课题)相关的笔记。这个可以独立于zettelkasten系统,但需要指出,所有项目笔记不能存在于卡片盒中。项目笔记包括为某一个研究计划写的手稿,对手稿的comments,to-do list,论文大纲等等材料。这些材料并不用于创造知识[[20211225093458]],因此不存在卡片盒中,而是位于项目特定的文件夹。比如Rproj对应的文件夹,和GitHub上的repo都是不错的存档点。

语境转化:卡片之间的关系

区分不同卡片后,需要指出的是,zettelkasten系统最难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并不是建立笔记的双向链接和贴标签建立主题(见后文),而是语境转换——对文献笔记进行抽象再具化,从而转换为永久笔记。

文献笔记[[20211225094945]]和永久笔记[[20211225095522]]是两个不同的工具中产生的内容[[20211224110802]],在工作流程上,先有前者,经过去语境和抽象化后,与卡片盒里面既有的知识结合,具象化后才能变成对研究者有用的观点。也就是说,文献笔记是信息的总结而非知识,它们既有,被学术界接受,且可能来自一个与你当前研究观点无关的领域。在写下第一张永久笔记之前,先思考一条文献笔记和自己当前的项目或者兴趣有什么关联,将其与现有的永久笔记进行比对,将自己的思考——以目前自己的思考框架重新阐述的观点写下来。这一步是区分会不会做笔记的关键。很多学生在读文献时只是记录,做大自然的搬运工,所以得到的观点只能是别人的复制品,不会有什么创新。比如老阳吐槽过的无聊心理学研究,用跨文化样本把别人的工作重复一遍,有差异可以说明文化差异,无差异可以说明普适性。一个好的例子见作者的案例。作者在阅读经济学家所著的《稀缺》一文中,发现稀缺性会对认知造成影响。错误的永久笔记记录方法是阐述《稀缺》中提及的概念、结论和方法。作者首先采取的是社会学视角,并结合本书结论,得出”对社会不平等的分析需要结合稀缺性带来的认知影响“,并在第一条永久笔记中具体阐述。接着,这引发了第二个思考,为什么这个观点成立,从而可以以第二条卡片论述。而第二条永久笔记引发了后续问题,即这个问题是否被社会学中阐述不平等的理论研究过,如果有,是谁讨论的,有什么局限性。那么首先基于已有卡片盒中的知识进行回答,从而生成新的笔记。如果这部分知识缺失,则进一步查阅资料。

这个步骤可以看出,在写永久笔记的过程中并不可能像GTD工作流一样有提前框定好的任务清单,更不可能进一步进行归类[[20211224081421]]。

群聚效应与卡片的误用

混淆四种笔记[[20211225093458]],可能让知识永远达不到群聚效应的临界点[[20211225112002]],因而就无法发展新研究想法。考虑两种极端情况:第一,将所有笔记都处理为闪念笔记或者文献笔记。这相当于你只得到了一吨raw data,当然不可能有任何创新性的结论。即使这之中混杂着一些不错的永久卡片[[20211225095522]],它们会被杂乱的信息淹没。第二种情况,所有的笔记都是与特定项目相关的,类似于把3类笔记整合为项目笔记。这使得学习是一种没有复利的投资,你在每个项目完成后都从零开始,失去了不同领域和项目间知识融通的机会,长期来看效率低下。

Zettelkasten工作原理:自下而上

卡片盒遵循自下而上的知识组织方法,这使得知识可以自发地创造,即随着相关的资料随着永久卡片的不断增加,达到临界点(群聚效应)自发形成一个主题。试想,以传统文献和笔记管理的自上而下方法,大家会给一个资料贴上比较明确的标签,比如”社会心理学“,”社会认知“,”回归分析“,或者简单粗暴地把文献和卡片归类到一个特定的文件夹下。完全以先验的、主观的分类标准给知识划界,禁止了未来可能的联系[[20211225112209]]。这种简单的分类还有另一个弊端,就是增加了笔记的寻找难度,要么随着笔记的增加,一个类下的笔记越来越多,要么分类越来越多,因此其收益是递减的——更多的笔记,更大的阻碍。

构建主题

Zettelkasten系统中,最终为我所用的是永久笔记。但为了能实现自下而上的知识创造过程,需要设置永久卡片的标签以帮助构建主题,以及在永久笔记之间添加双向链接。

标签(关键词)是笔记的一个元数据,用于检索卡片。因此在给某一个笔记写标签的时候,容易站在档案管理员的角度去思考,而非一个写作者、研究者的角度。比如,你刚刚写完一条诺奖得主卡尼曼的研究卡片,卡片中说如果人们能够详细具体地构思事件,那么他们会认为该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更高。从档案管理员的角度考虑,你会自然而然地贴上“行为经济学”,“实验心理学”,“认知偏差”,“误判”等等标签。这和文件夹式的管理[[20211225112002]]并没有区别,“实验心理学”和“认知偏差”太大,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标签下不相干的卡片会越来越多,从而阻碍卡片的搜索。反过来,从写作者、研究者的角度,打标签依然强调去语境的过程[[20211225101251]],将这些知识迁移到新的语境下,新标签或使新卡片与以往卡片挂钩,或与当前关注的研究课题挂钩。一个例子是,对于从事决策工作的经济学家,卡尼曼的研究成果可能可以解释为什么人们偏好看得见结果的项目,因此你可以打上“资源配置问题”的标签,从而将一个“信息”放在特定的语境下,变成你自己的“知识”。这之中体现的是一种远距联想(老阳语)的能力,通过zettelkasten工作流,可以得到锻炼。

这种与档案库截然不同的思路还预示着在打标签时一定要节俭!因为笔记与笔记之间的关系(马上要提及的双向链接)比纯粹的标签(主题式)检索重要得多。

构建双向链接

卢曼的社会系统理论认为,社会上完全不同的地方可以发现相似的结构模式。比如,他可以说明爱情、金钱、真理和正义这些迥然不同的事物如何被看作社会发明,用于解决相似问题(作为沟通媒介)。而这些相似性并不是先验地通过理论构思的,而是由原初看似不同的资料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涌现出来的[[20211225112002]],即前述的群聚效应。事先用档案馆式的标签法管理知识和文献[[20211225161234]],相当于提前扼杀了这些事物之间的联系性。这种联系性,除了标签,更多地是通过卡片之间的交叉引用浮现出来。卢曼在其手稿中区分了四类链接,但是在不采用实物卡片盒和纸质笔记的情况下,可以简化为两种,并且对应两种不同的永久笔记[[20211225095522]]类型。

第一种链接类似格兰诺维特提出的弱联系,是两个永久笔记之间的双向链接,没有其他复杂的功能。但这之中包含了类似于文献笔记转换为永久笔记的过程[[20211225101251]]。文献笔记转换为永久笔记在于抽象再具象化。同理,在一个永久笔记中添加链接时,研究者必须描述在新的语境下引用该卡片的原因。这两者都是知识创造过程。如果单单是摘录已有的文献材料,就和单纯地引用其他永久卡片一样,不包含任何知识创造过程。

第二种链接有所不同,因为其出现在structure notes,即结构笔记中。如果在打标签或者建立双向链接的过程中,一个主题逐渐涌现并且到了需要综述的程度,就需要写一张结构笔记,该笔记概述并收集了这个主题下相关永久卡片的链接,并说明在这些卡片中能找到什么信息。卢曼一般在25条笔记时就会写结构笔记。不过结构笔记不会一次写完,因为我们的兴趣和主题的发展是动态的,结构笔记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进行增删。

总述:Zettelkasten工作流

总结上述讨论,我们可以归纳一下何为Zettelkasten方法。Zettelkasten工作流是建立在四种工具[[20211224110802]],四种笔记[[20211225093458]],两种交叉引用模式[[20211225162924]]之上的循环式工作流,一旦开始,就没有明确的起点和终点,当在论文产出过程中往往会经历写卡片,挑选和整理卡片形成初稿,修改初稿的过程。首先,zettelkasten工作者会记录闪念笔记和文献笔记,分别收集在不同的软件中,定期清空并转换为永久笔记。在这个过程中,研究者将新写的笔记反复和卡片盒内已有的笔记进行比较,看其相互如何矛盾,如何继承与发展,如何涌现出新的观点,基于这些发现,对永久卡片建立交叉引用,并结合具体语境打上标签。当积累一定数量的卡片后,自下而上发展主题[[20211225112209]][[20211225161234]]。看看哪些知识点连成一片,发现了什么,缺少了什么,哪些可以构成研究问题。确定一个范围后,可以写结构笔记,或者把对应卡片的标题复制到大纲软件中重排,看哪些证据不足,哪些地方多余,进行删改,保存为项目笔记,并基于缺失的地方进一步收集资料。之后,将这些笔记顺着定下的研究主题发展为连贯的初稿,后续留时间单独修订。

问答和一些对zettelkasten的误用误解

结合自己的经验,提出一些问题,关于zettelkasten的误解和误用。

问题1:zettelkasten是否真的像评论区某些人说的那样,说明学术工业是剪刀加浆糊的游戏,积累卡片,熟练组合,本质上是打麻将。

回答:显然,能说出这种评论大概连书都没翻过60页。zettelkasten最核心的地方不是“积累卡片”,而是不断交叉引用卡片,使得知识不停地转换语境,从而发现新观点和新问题。写卡片和记录文献本身都不是知识创造,只有迁移知识并赋予其新含义才是。某些人别乱误导人了。

问题2:新增笔记打标签太麻烦,想找却又找不到,怎么办?

回答:这个问题出自王树义老师星球的一个学生,王老师说这是一个好问题,我不这么认为。这本书要是读懂了,就不应该问出这个问题。标签是此要的,最重要的是双向链接,链接帮助我们从一条笔记找到另一条,并将新老笔记相互关联起来。打标签怕找不到,本质还是不容忍这种体系下的不确定性。如果所有的标签定得很死,比如关于回归分析的笔记,我按照“统计学”,“一般线性模型”,“回归”的标签肯定可以找到,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是按照语境做的标签,就会有模糊的不确定性,才可能使得盒子中的笔记出现意想不到的关联。

问题3:使用zettelkasten一段时间了,为什么在智识上还没有提高?

回答:很可能是像问题1一样把学术当成剪窗花游戏了。特别是要反思自己在将文献笔记转化为永久笔记,和添加双向链接的过程中,自己是否做得不错,即通过新语境重塑知识点,这个是真正逼着自己思考的过程。我自己也是这样,以前常常把文献笔记和永久笔记混淆了。更具体的说,你的永久笔记能和文献笔记在多大程度区分开来(多少东西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很重要。正确使用卡片盒,应该不会因为写论文而变得痛苦,应该快乐而有趣,体验心流。想想自己是否做对了?

问题4:记录文献笔记时,不知道哪些知识是有用的,怎么取舍?

回答:当然,回到《对话集》中的美诺悖论,你不可能知道所有这个项目需要的信息,否则就不用做笔记,不用学习了。但确实需要在随机乱记和过度关注项目之间权衡,你的DDL决定了你阅读的范围。如果你总是为赶DDL而学习,总是只关注自己领域那一亩三分地,一年读不了多少篇不同领域的论文,当然不可能做出什么创新。

问题5:大部分研究者根本不会zettelkasten,一样做研究,为什么要学这种方法?

回答:并不能简单地将所有工作流划分为卡片盒方法和其他方法,没有这种区分。何况卡片盒有不同的体系,比如纳博科夫的体系就和卢曼有所不同。没有说一种方法是最优,虽然卢曼体系在智识生产上确实很优秀。心理学不能设计体系,但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一种方法是有效的,有效到什么程度。比如永久笔记的重点是去语境化,如果任何研究者能或多或少做到这一点,都会有新的观点产生,只不过是创新性高低的问题。卡片盒方法只不过提供了一种工作流,可以刻意训练你迁移知识,远距联想的能力。

问题6:zettelkasten这么简单,为什么没看到很多人用?

回答:很多原因,第一个是学校不教,卢曼很多工作并没有流传得很广,现在的一手文献基本是德文,包括各种访谈和针对卡片盒的研究,各种双向链接软件也是近年才兴起。第二,计划性的工作流,比如GTD,符合人的习惯。试想,你能容忍一个看似没有计划,不知道何时终止的学习方法吗?很多境外+合作办学的研究生院——卖文凭的机构,能公然宣称他没有计划吗?第三,卡片盒是兴趣驱动的,大多数人没有好奇心,也没有读书和写作的热情,他们只是想申请好学校,让自己看起来厉害。那何必花大功夫学习一个并不容易的系统?

后记:莫听穿林打叶声

在研究生院的最后一年,冒出一些过往二十多年未曾有过的焦虑,害怕自己的理想主义会害死自己。这两年,和一些参加工作的朋友反而关系更好了,大抵是因为我也变得现实起来,发现学术圈和企业里鸡鸣狗盗相互印证。总归是越来越无力,相信命运不可改变,只相信平台、资源、名利。而从小到大,我身边越来越少出现那些拥有忠实兴趣,并为理想不顾一切的人,也更加让我坚信自己从事的那些所谓研究和实验都是理想主义的自欺欺人,既没有理论价值也没有社会价值。二十多年来,我抛弃了自己的理想,美术,再到武术,放下笔杆放下刀剑,仿佛这个只有那些千人一面的人生轨道才让我心安一样。

我讨厌社交,一个原因是在寻找志同道合的友人与师长中求而不得,也没找到能帮我改变处境的贵人。唯一的慰藉,是那天在X大访问,老师说你做了很多,也有能力,但目前应该得到专业的指导。从另一方面来说,性格即命运,似乎人生来就得学着接受于己的命定悲剧似的。Nettle将行为遗传学与进化生态学运用到人格理论中,提出大五人格因素其实对应的是不同生态位下的表型。人与人之间,多多少少都是不同的生物,因为千百年来,我们祖先占据的生态位就不同,我们应对不同的环境,规避不同的风险。而对于N高E低的人,总是习惯性地回避社会冲突,随之而来的就是难以获得社会资源。

幸运又不幸的是,我发现我完全想错了。我并没有真正地培养出对心理学研究的兴趣(虽然也没见过别人培养出来),但我总归是用一种似是而非的兴趣来掩盖隐蔽的外在动机——自我决定论中的整合调节。整合调节与内摄调节(部分接纳外在价值观,但常体验到兴趣与外在的冲突)和认同调节(采取一种行为是因为事请的结果给自己带来好处)不同,事请已经被整合到自我中去,也不是纯粹的利己主义者,但是评价行为的最终归属点还是外在。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我突然把写卡片当作了一种负担,在我的工作流中,虽然我也时常满足于知识的进步,但终归而言我除了快乐,更多时候会被恐惧支配,害怕在这个圈子里活不下来。结果就是,我真的没能活下来。

问题出在Zettelkasten上,我没有成功地让这个系统产生动力,而是由意志力去执行。随着读过的书和论文的累积,这种工作流不仅没有给我带来产出,反而是成为了消磨我意志力的血吸虫。我花费了太多时间在记录和收集上,而不是比较观点,整合信息,导致我的卡片盒虽然零零散散装了很多统计学、生物学、遗传学、心理学的知识,但是却拼不出一个自行车,也收获不了自己拼出自行车的兴趣。智力上的懒惰,就是做一个学术界的消费者,和不工作却在路边吃肯德基一个道理(肯德基打钱!)。

当然,我也想过为什么别人可以生存下来。比如,我虽然成绩、论文分数都更高(当然,这是因为课堂打分太随意,太水),但是成绩和研究是两码事,我不会做研究而已;比如,我读的书和论文比其他人都更多,但是我只不过是个书呆子,没有丝毫创造力;比如,没有人帮我改论文,而我自己又高不成低不就;比如,我比别人都笨,这从我半死不活才勉强考上不太行的外省的985的夕阳红专业就能看出(无意冒犯,我校老师自己都在课上说这是二本高校,以至于从不听课的我和其他同学不得不抬了一下头)。不过,从众多原因里,我还是愿意找一个不那么伤自尊的原因,那就是zettelkasten工作流掌握得不到家,因此也没有纯粹的内在动机支撑我一往无前。而且事实确实如此。

曾经我佩服宋荣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现在想来,宋荣子和鲲鹏一样,和列子一样,都是“犹有所待”。宋荣子也称不上至人,因为至人无己,因为纯粹的内在动机不包括自我意识与外部世界的对立。应对这个困难重重的世界,也许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也是为什么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年寒之将尽了,读完这本书的我仍然愿意相信老阳一句“你的理想主义就是你最大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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